2017年4月13日 星期四

外來種欲除之而後快?見樹,也見林。



不該存在的綠色大蜥蜴   
大約五年前,新北市新店區有條小溪被發現大量的綠水龍(Physignathus cocincinus)族群,消息傳出去以後,那陣子時常有人在溪邊搜尋綠水龍的蹤影,想要抓回去當免費的寵物。隨著越來越多人捕捉,加上新北市政府移除計畫的執行,幾年過去了,現在那條溪已經很難再找到這種蜥蜴──對於棲息在那條溪流的各種昆蟲、青蛙、甚至攀木蜥蜴來說,應該是鬆了一大口氣。

  

這種漂亮的蜥蜴其實並不屬於台灣,而是原產自越南、柬埔寨、泰國東部以及中國大陸西南部,因為漂亮的外觀而被進口到台灣的寵物市場,雄性體長可以超過一公尺,雌性個體也可以達到80公分。根據國北教大邱柏愷碩士的研究,這些大食量的蜥蜴會捕食的物種廣泛,大小通吃,對當地生態可能有不小的衝擊。   
至於這些綠水龍是怎麼出現在新店野外的,沒有人確切知道,但有一個可能的推測是某販賣爬蟲的不肖業者故意野放了相當數量的綠水龍,之後這些綠水龍在這裡繁衍壯大,業者再來這條溪「回收」大自然幫忙增值的商品。若事實真是如此,這種投機與自私的心理已經讓生態環境承擔被外來種入侵的風險,如果沒有及時處理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即將被「安樂死」的綠水龍。站在第一線面對這些生命的人員所承受的壓力之大,難以想像。

貨真價實的殺戮   

對許多參與移除計畫的野外工作者來說,捕捉綠水龍具有相當的危險性。夜晚走在濕滑的溪邊,拿著手電筒抬頭搜尋樹梢、藤蔓間是否有綠色大蜥蜴的蹤影,一邊留意腳邊是否盤著一條赤尾青竹絲。找到綠水龍以後才是真正的考驗,要身手矯捷的爬上樹,試著慢慢逼近,最後快速扣住牠的頸部,忍受牠奮力掙扎時留在手臂上的血痕…,一個晚上結束,往往渾身髒污與疲憊,但最困難的其實在於處理善後。
  抓了一堆綠色大蜥蜴,怎麼處理?家裡的浴缸曾經多次塞滿綠水龍,家人無奈地抱怨:「拜託不要再帶綠水龍回來了,浴缸裡的都比溪邊的還多了。」就算對爬行動物有再多熱情,要妥善照顧這麼多蜥蜴根本是不可能的,最後絕大多數個體的下場就是冰進冷凍庫──別懷疑,這幾乎是處理外來種兩棲爬行動物的標準程序,屬於牠們的「安樂死」。再怎麼心痛與不捨,還是得闔上冷凍庫的門,把那些掙扎、痛苦與恐懼留在那個黑暗寒冷的空間,再把冷凍遺體交付給學術單位做研究。也許對於參與移除的人來說是一件困難但正確的、必須做的事情,然而對於任何被移除的生命來說,卻是貨真價實的殺戮。
誰該付出代價?




 

綠水龍造成的問題只是冰山一角,《回不去的伊甸園──直擊生物多樣性的危機》的作者 Alan Burdick跑遍世界採訪紀錄,從關島的棕樹蛇開始探討起外來物種引發的種種危機,發現歸咎於人類的文明發展,有越來越多的外來物種因為寵物、觀賞、食用或意外等因素引進到不該存在的地區,在世界各地都已經造成嚴重的經濟與生態危害,許多物種因為受到外來種侵襲而已經消失或瀕臨滅絕,更造成巨額的金錢損失(光是美國每年就損失超過1000億美元,台灣則大約15億新台幣)。台灣大學生科院的林曜松教授曾說過,21世紀最大的生態問題就是外來種,這些外來種與人類、與自然環境的衝突越演越烈,讓許多人恨得牙癢癢,欲除之而後快。然而追根究柢,外來種之所以被稱為外來種,正是人類闖的禍,讓人不禁想問,到底誰該付出代價?  

 遭流浪狗攻擊的穿山甲。人類闖的禍,不該讓野生動物來承擔。


我們正在付出慘痛的代價,但是這代價不僅僅是經濟的損失,更嚴重的是我們賴以為生的自然環境,其實是眾多物種歷經千萬年演化而達到微妙的平衡,這平衡卻很可能因為人類引入的外來種而失衡,許多原本就棲息在這裡的生物被波及,無知釀成的大禍,造成整個生態系統的傷害,而面對這些「無辜」但危害重大的外來種,人類只能選擇撲殺、移除,為了自己,也為了其他被拖下水的生物。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總要有人當劊子手。   
但當劊子手談何容易?我們很容易透過觀察去接收或想像單一動物個體的感受,尤其是跟人越親近的動物,所以大多數人「喜愛貓狗勝過青蛙、喜歡青蛙勝過魚蝦」,對於長相較討喜的(雖然很主觀)生物,我們也比較難下手:面對一隻斑腿樹蛙,多數人也許能夠認同移除的必要性並支持移除計畫,但是如果換成是族群量日漸龐大的埃及聖䴉,甚至備受爭議的流浪貓、狗呢?   
生命本來就不平等,我們幾乎不可能對所有生物一視同仁,但是關於環境政策的制定與執行,必須仰賴專家學者的評估建議,而非感情用事,外來種的控制與移除議題也應當是如此,然而每當討論到某些廣受民眾喜愛卻同時會危害自然生態的外來動物,總會引起許多論戰。


大量的沙氏變色蜥被懸賞捕殺,但罕有民眾會質疑移除的正當性或人道與否。
以沙氏變色蜥為例,這種舉世聞名的外來種在中美洲許多地區都有入侵的紀錄,台灣於2000年在嘉義的三界埔首次發現,2009年嘉義縣政府開始提出懸賞,以收購的方式鼓勵當地民眾捕捉,於是連續幾年的時間都可以看到新聞報導民眾使用彈弓、BB槍、橡皮筋甚至蒼蠅拍捕捉的畫面,有學童靠捕捉蜥蜴賺到一台電腦,更有人一個多月捕殺一萬多隻變色蜥,賺到10萬元的獎金,成為大家羨慕與讚賞的對象。
  
反觀被歐盟認定的百大外來入侵種之一、全台數量已經超過2000隻的埃及聖䴉,可能會和共域的其他鳥類競爭資源,甚至捕食其他鳥類的蛋或雛鳥。體型高大的埃及聖䴉以直接撲殺的方式移除是最有效率的,雖然國外已有先例,但顧慮到民眾「觀感不佳」,主管機關最後決定以費力許多且較沒效率的「偷蛋塗玉米油」來讓埃及聖䴉的蛋無法孵化。此外,今年(2016)台灣已傳出數起珍貴稀有的穿山甲被流浪狗攻擊事件,而光是在五月分,高雄壽山的保育類動物山羌已傳出至少三筆被流浪狗攻擊致死的案例。這些例子裡不難見到很多愛鳥、愛狗的網友為這些動物護航,可見許多民眾仍然難以跳脫「可愛至上」的價值觀與心理障礙,對於「何謂外來種」的觀念也較欠缺,因此雖然某些外來物種的危害嚴重,移除計畫卻難以推動。


台灣的埃及聖䴉可能是1990年代早期自動物園逃逸,目前繁衍迅速,已經廣布整個西部、北部及宜蘭的溼地。(邱柏愷 攝影)
見樹,也見林
不論是在移除美國螯蝦、斑腿樹蛙、福壽螺,過程中除了講解這些生物可能會造成的危害,我也試著盡最大的努力去向參加的民眾說明,這些生物之所以在這裡,完全不是牠們的錯,但我們必須犧牲牠們的生命來換取其他更多生物的生存以及生態系的完整。可惜的是台灣的社會時常淪為民粹,只因為「殺生不好」、「外來種也是生命很可憐」、「很可愛」、「社會觀感不佳」這類的理由反對某些移除計畫的推行,造成明明有機會防堵的外來種持續擴散繁衍,或是選擇了溫和但較沒效率的做法,反而錯過了最佳的移除時機,也浪費了更多納稅人的資源。如果讓個人或團體對特定物種的偏好凌駕於環境整體的利益,甚至影響政策推行,對於社會的進步何嘗不是種阻礙呢?   
對於珍惜生命的體悟是非常重要的,這讓我們懂得為失去的生命惋惜,並去守護還來得及守護的。但如果只察覺到單一個體的感受,見樹不見林的後果就是我們會很強調某一隻或一群動物的福利與權益,卻忽略了與牠產生眾多連結的自然生態,以及整體環境的需要。   
移除外來種的議題既複雜又殘酷,每一次都在考驗著人們的智慧,畢竟不論是原生物種或外來物種,都是無辜的受害者,我們在懷抱著深深愧疚的同時,仍然必須堅持做出理性、對環境最有幫助的選擇。源頭控管是真正關鍵,但是當外來種已經擴散到野地甚至繁衍,造成其他原生物種的威脅時,移除的工作顯得非常重要且必要。除此之外嚴格把關外來物種的引進,以及杜絕人工繁殖的外來物種流入野外,並且更努力宣導「不輸入、不野放、不擴散」的原則,才能守護大家共有的自然環境與更多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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